在被问及自己的妻子时，坐在宽大象牙色扶手椅上的陈东升突然直起身子，但仍保持着镇静。对于涉及孔冬梅的问题，他的办公室主任兼翻译脸上露出的似乎更多是厌倦，而不是担忧。
在中国，“关系”历来是个重要的东西，但近些年来，猖獗的腐败现象使得人们心中对几乎所有此类关系都产生了难以消除的深深鄙夷。孔冬梅是新中国奠基人毛泽东的外孙女，于2011年嫁给了陈东升。此后，这对夫妇便开始引来媒体充满影射的报道。
孔冬梅比现年56岁的陈东升小十多岁，曾供职于陈的保险公司泰康人寿(Taikang Life)，在该公司刚刚创建时便参与进来。她还协助经营着一家位于北京的文化中心，以及一家专门介绍中共历史的书屋。她写过几本关于她外公的书，但招致了一些人的非议，说她利用她外公的遗产赚钱。
采访陈东升时，我们按照外交礼节相邻而坐，头顶上方悬挂着巨大的中国古典画。“一般来说，私人的事情我不回答。”陈东升说，“（但）可以这样讲，我夫人的关系和我的生意，应该讲是没有太多关系的，甚至说没有关系。”
此处提到的“生意”可不止一个。陈东升在中国创建了三个民营企业，并始终是每个企业最大的股东。他的名片显示，他是泰康人寿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泰康是中国仅有的一家无政府直接投资的全国性寿险公司，也是中国以新业务销售额计的第四大寿险公司。陈东升的名片背面印着他的另一些头衔：中国嘉德(China Guardian)创始人兼董事长、以及宅急送(ZJS Express)创始人。中国嘉德是世界第三大艺术品拍卖行，仅次于苏富比(Sotheby's)和佳士得(Christie's)。宅急送是一家总部位于北京的快递公司，目前由陈东升的哥哥经营。
这三个企业都是陈东升白手起家创办的，起始时间是上世纪90年代初。1992年，中国事实上的领导人邓小平展开“南巡”，借此来推动市场改革。邓小平当时的想法是，让中国从其在1989年天安门事件后遭遇的政治、社会和经济低谷中重新振作起来。
陈东升坚持认为，这三个企业是靠走市场化、专业化的道路成长起来的。
他说，毛泽东的名字当然依旧有着很大的影响力，但毛家已经淡出政治很多年了。“最近有些议论说红二代和官二代不一样，（前者）当然有很高的荣誉荣耀、很瞩目，但是（他们）其实和现实的政治、现实的经济没有太大的关系。”
但是，这样一个背景意味着，“我们做事更要谨慎，（因为）不管你做的对或不对，都会引起很多的猜忌和不认同”。然而，陈东升坚定地认为，他的企业的蓬勃发展是“靠企业文化、靠核心竞争能力、靠团队、靠品牌服务，而不是靠政府的关系”。
陈东升说话很有分寸，也不讲究华丽的仪表和做派。采访当天，他穿得很朴素，长长的花白鬓角和低拢的额发与中国政治领导人油光乌亮的发式相比，仿佛来自另一个时代。泰康的办公室格调高雅，没有豪华的陈设，尽管在高管办公层的前台后方立着一架与周围环境不协调的小型三角钢琴。
谈到后来，陈东升对官二代提出了更为直接的批评。“红二代没有索取利益，他们还保持了当年革命的本色，”他说道，“现在领导的孩子们——官二代——他们利用手中的权力、各种关系赚了很多钱。”
不论是陈东升的私人朋友，还是与他的企业打过交道的人士，都呼应了他对自己成功之路的描述。保险业高管和银行家们称，陈东升极其聪明和勤奋，是个富有魅力的领导者。他手下的22万名销售代理人为他创造了60%的利润，而这是通过挨家挨户推销寿险产品做到的。亚洲很多地方的销售代理人目前仍在采取这种做法。
陈东升最初迷上从商时，放弃了中国对外贸易经济合作部（这个位于北京的中央部委后来被中国商务部取代）助理研究员的“铁饭碗”。四年后，中国保险业向民间资本开放，泰康得以拿到牌照。从那以后，中国嘉德一直由共同创始人王雁南管理，陈东升则专注于泰康的业务。
然而，两家企业发展缓慢。在中国人寿(China Life)等国企主导的保险市场，泰康花了六年时间，把销售额从1.48亿元提高到16亿元。至于中国嘉德，人们曾用怀疑的眼光看待其向公众开放的艺术品拍卖会，不愿拿出手中的藏品。陈东升和他的团队远赴海外的专业拍卖会，寻找解决之道。去年11月，中国嘉德在其秋季拍卖会上，仅用五天时间销售额就达到了近24亿元人民币（合3.92亿美元）。
尽管泰康是私人所有的企业，但它一贯欢迎外国投资者成为其股东。新加坡政府投资公司(GIC)持有泰康股份已逾十年，而法国安盛集团(Axa)直到2011年时还是泰康的股东——安盛在那一年将泰康的股份转给了高盛(Goldman Sachs)和其他投资者。2010年起，陈东升一直筹划着让泰康在上海和香港上市，但目前他表示，寿险公司的估值偏低。
真正让泰康在中国独树一帜的，是它始终专注寿险和资产管理等核心业务的经营理念。国有保险公司一直在竭尽全力扩大规模，而大多数金融公司——比如在深圳上市的竞争对手中国平安保险(Ping An)——则奉行了全面开花的多元化经营方针。
陈东升说，泰康可以拓展业务范围，但还是想作一个专业化的寿险公司。有许多事情值得关注：咨询公司麦肯锡(McKinsey)的数据显示，2000年至2010年间，中国寿险业的年复合增长率为23%，但与发达市场相比，保费收入仍只占国内生产总值(GDP)的很小一部分。与此同时，计划中的金融业市场化改革将对寿险业产生影响。
在经历了2002年以来的快速增长后，泰康最近进入了一个比较艰难的时期，其他保险公司的境遇也大致相同，相关行业监管规定的调整对销售额和利润造成了一定影响。不过，泰康公布的截至2012年底的总资产仍达到4100亿元人民币，总保费收入750亿元人民币（百倍于该公司2000年的保费收入），从中获得的净利润达到20亿元人民币。
陈东升表示，中国取得整体发展的前提，是要放开价格管制，并对更多的民营企业家进行鼓励。
全面的市场化改革应该会有所帮助，但他表示，中国没有冒出多少知名企业家，并不能都怪罪到体制头上。
“这十年，就没出来几个巨星，”他只提到了阿里巴巴(Alibaba)及其创始人马云(Jack Ma)，还有民营房地产企业万科(Vanke)。“我觉得不能完全怪外部环境。我觉得（更多的）还是（与）企业家的见识、坚持、战略和能力（有关）。” |
